當最后一聲拍賣槌敲下去的時候,時鐘的指針已經超過了凌晨三點。對于藝術品拍賣而言,雖然曾經經歷無數熱鬧場面,但在如此冷淡的成交環境下,一個專場,居然可以出現如此盛況,委實難得。在不久以前,西泠春拍舉辦的“張充和與昆曲暨中國首屆戲曲藝術專場”的拍賣結果令觀者感嘆不已。
張充和像 董橋題字
2015年6月18日,作為“張氏四姐妹”中最為長壽的一位,被譽為“民國最后一位才女”的張家小妹張充和在美國去世,享年102歲。在紀念張充和逝世一周年之際,2016年,西泠春拍特意舉辦“張充和與昆曲暨中國首屆戲曲藝術專場”,97.69%的拍品順利交易,成交額超過2700萬元,拍賣場上名人效應盡顯。拍賣所得也將用作張充和昆曲基金的啟動基金,以資助海外昆曲發展。
其實,合肥張家是中國近代史上的名門望族,四姊妹張元和、張允和、張兆和、張充和分別嫁給著名昆曲演員顧傳玠、語言學家周有光、文學家沈從文和德裔美籍漢學家傅漢思。二姐張允和的丈夫、語言學家周有光曾在書中坦言:“張家四姊妹的名氣很大,不光在中國,在外國都有很大的影響。”這也就是說,四姊妹的傳奇故事,既訴說著中國傳統家庭的起落沉浮,也是古老中國過去百年間歷史的婉轉呈現,其留下的風雅精神,也成為最寶貴的文化遺產。
1913年生于上海的張充和,9歲時在吳昌碩弟子、精于楚器研究的考古學家朱謨欽指導下學習古文和書法,直至16歲才回到蘇州接受新式教育。
1934年,張充和考入北京大學國文系。1936年任《中央日報》副刊編輯。抗戰初期,她在昆明為教育部編中學教科書。1940年轉往重慶,任職教育部音樂教育委員會。1947年,應北京大學之邀,教授書法和昆曲。
后來,張充和移居美國,先在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東亞圖書館工作,1962年受聘于耶魯大學美術學院,講授中國書法,直至1985年退休。“也就是說,她是在中國古典文化的滋養下長大的,以后的新式教育也未能根本改變這一點。”知名藝術史學者、浙江大學文化遺產研究院教授白謙慎在《張充和詩書畫選》一書中說。
抗戰勝利后,1946年,張家齊聚上海。前排左起為周曉平、沈龍朱、沈虎雛。二排左起為張元和、張允和、張兆和、張充和。三排左起為顧傳玠、周有光、沈從文。四排左起為張宗和、張寅和、張定和、張宇和、張寰和、張寧和。
作家董橋曾撰文稱自己有幸收藏一冊《牡丹亭·拾畫·叫畫·硬拷》,此非尋常曲譜,“難得的是注了充和先生自己的唱腔,文獻價值極高”。“張充和先生這冊《牡丹亭》工尺譜的小楷惹我聯想翩躚:字字娉婷,句句玉樹,不愧是書藝上的‘水磨’筆意!”
1988年,旅居美國的昆曲愛好者在紐約州成立海外昆曲社,1989年,其正式注冊為非營利藝術機構。張充和曾長期擔任海外昆曲社藝術顧問,社長為陳安娜女士。
多年來,海外昆曲社的活動經費多來自曲友們的奉獻,但經費不足一直是昆曲社面臨的問題。數年前,陳安娜就曾和白謙慎教授商量建立“張充和昆曲基金”。而在張充和逝世一周年之際,她終將自己珍藏的、張充和贈送給她的書法、戲服、她保存的詩稿等,交付西泠印社拍賣公司,并將全部所得用作“張充和昆曲基金”的啟動基金。
張充和的“粉絲”也讓這場“張充和與昆曲暨中國首屆戲曲藝術專場”拍賣變得與眾不同。從當天上午開始,就有源源不斷的觀眾往預展現場涌去,當晚,大量參與拍賣的人員涌入,諸多文化界人士、戲曲界人士、女性買家等亦現身拍場。場外,杭州的雨連綿不斷,場內,座無虛席,場面十分熱烈。
張充和生前最親近和信任的學生陳安娜的到來,在拍賣之前引起一陣騷動。作為陪伴張充和晚年時光的人,現場很多人都認識她、尊敬她,紛紛拿著圖錄找她簽名。而在開拍后的半個小時里,陳安娜都在不停地為遞上圖錄的人們簽名,最后,工作人員不得不為她另外安排了座位。
在拍賣過程當中,作為張充和手書昆曲的代表作,張充和手抄昆曲工尺譜《長生殿·驚變》最終以59.8萬元成交。而11頁的《斷橋》身段稿估價僅4至5萬元,終以23萬元成交。據了解,其詳細描繪和闡釋該曲中演員的身段,非常少見。隨稿附有張充和上款信封一枚,且有張充和自書“斷橋身段”四字。
據了解,此稿為《白蛇傳》中一折,講述白素貞自金山寺戰敗后,行至西湖斷橋,腹疼難行,恰遇許仙踵至,小青恨許仙負心,欲殺之,白素貞力為解脫,親責許之薄幸,許仙賠罪明心,三人言歸于好,偕赴杭州,為經典曲目之一。抗戰勝利后,張充和、張元和曾和俞振飛在上海共同演出此戲。
興趣廣泛的張充和對學校之外的世界更感興趣,北大旁邊的清華,有位專業昆曲老師開課,她經常前往聆聽。
抗戰爆發后,張充和到重慶教育部禮樂館工作,并開始師從沈尹默學習書法。沈尹默書法崇尚二王,于不羈中有章法。當張充和來到歌樂山沈宅請求拜師時,他并沒有如所傳說的讓充和先去磨兩年墨,反倒謙虛地說:“你拜我當然很高興了,但是你不能光學我,一個人要有自己的風格才行。”他還說:“我只能教你方法。”
張充和跟隨沈尹默學習了5年的書法,她自己也曾承認最大收獲就是“執筆”。在沈尹默的建議下,張充和開始研習漢碑、六朝墓志,書風轉向高古。在90多歲高齡時,依舊每日臨池不輟。
從1961年到1985年,張充和在耶魯大學美術學院教了24年書法,很受歡迎。1972年尼克松訪華后,學書法的學生爆滿。因為來到課堂學習的大多為白人,張充和就開玩笑地說:“弟子三千皆白丁。”也正因如此,雖然在西方生活,張充和卻依然保持中國文人的生活方式。
與書法相對,張充和也喜歡古典文學。她會存下自己的詩稿,而她與三弟張定和輯錄的《充和詩詞》,也保留了許多年。因此,在拍賣過程中,第一件張充和手跡——書匾《度曲園》從2萬元快速競價到18萬元時,全場就迎來了第一個小高潮,這件書法的最后成交價為20.7萬元。
而因為喜好詩書,張充和的文房用具亦精道講究。她藏有好紙,寫字時,如果不是很正式,會用墨盒里的墨,凡是寫比較正式的字,都自己磨墨。她收藏的硯臺和舊墨,都非常講究。而在此次拍賣中,楊振聲贈、張充和藏的清乾隆十色八卦墨,以69萬元高價成交。
據介紹,此套清乾隆十色八卦墨是1948年張充和與傅漢思結婚時,楊振聲贈與他們的結婚禮物。與查阜西所贈寒泉琴、梅貽琦所贈明朝景泰年間大碗一起,是張充和最為珍視的三件結婚禮物之一,以至于珍藏多年,從未使用。
楊振聲贈、張充和藏 清乾隆十色八卦墨
此外,張充和避難昆明時曾手抄宋詞三首最終以12.6萬元成交。其上有其所錄工尺譜,是難得一見的張充和早年手稿。寫作此稿時,張充和正與姐夫沈從文一家流寓西南,在教育部屬下教科書編選委員會工作,負責選散曲。在此期間,張充和已經開始請人為其題寫《曲人鴻爪》,并與朱自清、查阜西、楊蔭瀏等人往還。其時張充和除了昆曲表演深受諸人嘆賞外,其度曲亦頗為著名音樂家楊蔭瀏所激賞。楊氏曾在曲譜上標明“張充和唱法”,并以此教授學生。
張充和早年昆曲工尺譜文稿
值得一提的是,張充和此處使用的花箋,在其前往重慶、與沈尹默熟識后,曾贈予沈氏。而沈氏用此花箋為張充和書寫的作品,曾刊載于《沈尹默蜀中墨跡》。
凌晨三點,當最后一聲拍賣槌落下之時,該專場以成交率97.69%、成交額超過2700萬元的成績落槌,這也讓張充和昆曲基金得以啟動,其未來將不斷資助海外昆曲的發展。
張充和親自設計并手縫昆曲戲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