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閣帖》第六卷《王羲之書》,其中一帖為《感懷帖》。這件刻帖的原跡,在明代吳門圈子中曾經現身:一次文征明寫信給好久未見面的祝允明說,他剛在一位朋友那兒看到此帖的真跡并題了跋,并勸祝允明到:“足下何不詣彼觀之?且足下向游神于羲獻之門,鑒賞不爽,倘一經妙句題品,豈非斯帖之一助也!”吳門諸才子之間以風雅相尚,于此可見一斑;而在諸才子之中,祝允明之言論足以取重一時,亦顯而易見。
明代是一個帖學極其興盛的時代,無疑祝允明是明代首屈一指的帖學大家。其書學先后直接得其外祖父徐有貞、岳父李應禎之指授,自稱:“所幸獨蒙先人之教,自髫丱以來,絕不令學近時人書,目所接皆晉唐帖也。”在此,祝允明小楷《高唐賦》冊,書于成化二十二年(1486),時年27歲,正可以為此段豪語,下一精到而貼切的注腳。
此《高唐賦》冊,紙本,共十四頁,落款:“成化丙午仲夏望后一日,枝山老樵祝允明書。”《高唐賦》乃屈原弟子宋玉借楚國先王夢中與巫山高唐神女相遇之事所敷衍而賦,收入《文選》卷十九中。祝允明二十四左右,與都穆即并以古文辭馳名吳中,其古邃奇奧,尤為時所重,又本是一代風流名士,《高唐賦》這類頗帶有風流韻事色彩的名篇,自然是他涵詠諷誦不已的。既好之,則往往手抄之,此件即以小楷寫就。其結體寬綽平正,筆法圓潤古質,章法疏朗有致,行筆從容不迫,整個感覺無一絲火氣,觀之令人心神融暢,渾然靜寂有如獨觀巫峽云煙之幻滅無端。風格顯然頗得鐘繇《宣示表》遺韻,亦足以當“幽深無際、古雅有余“之評也。考《石渠寶笈》卷三著錄《明祝允明臨帖冊》中有書《高唐賦》一首,蓋此冊曾為清宮秘藏,后轉入民間,迭經文征明后人即嘉道間文鼎、與近代上海“博古齋”主人柳蓉春所藏。
此《高唐賦》小楷冊,在祝允明傳世作品中,屬于流傳可見最早之一,是他揣摩古法的精意之作,盡顯大家氣象,難得一見。相較而言,《興寧縣志》稿及尺牘卷則是其書風純熟后所作,乃反映了他日常性書寫的平淡本色。祝允明33歲中舉,其后會試屢次不中,55歲時謁選,授廣東興寧縣知縣。此《興寧縣志》稿即其任興寧知縣的第二年主持修志時留下的手稿,現存殘稿包括序言、序目及卷一大部分。據其序言知,該縣志由祝允明發凡起例、立制述文,在當地生員劉天錫、張天賦等四人協助下,根據成化間殷氏舊志補修而成。考祝允明弘治十八年(1505)46歲時,曾應王鏊和蘇州知府林世遠之聘與文征明、朱存理等同修《正德姑蘇志》,其參訂討論之工尤多。由于其文筆的名聲,甚至在廣東修《興寧縣志》時,還被征調到省城參與修廣東通志。此《興寧縣志》稿,為明末大鑒藏家袁樞家藏,其行筆在楷、行之間,結體修長,頗有褚遂良筆意,不但見證了祝允明在知縣上的作為,而且可以看出他在地志史學上的修養,對于研究廣東的地方文獻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所以彌足珍貴。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蘇州博物館藏有《興寧縣志》的手稿全本,乃王世懋、顧文彬家藏,對比二稿:蘇博本讓我們知道祝允明此志之序次謹嚴、考核翔實,與一般明代地志之以漏略為簡、以荒率為古,自不可同日而語也。而此《興寧縣志》稿修改多處,并多“還縣,間覽之,尚多舛遺,因復諏而整之,刻置縣庫”云云題記一則,這不但對于我們考察《興寧縣志》成書過程和版本問題具有重要的價值,也證明了此書當時即已刻板通行。
祝允明在廣東興寧知縣任上,曾緝拿盜賊,“邑以無警”,可謂頗有政績,《明史》稱之。而修《興寧縣志》的這年冬天,也卻由于秋稅的收繳沒有按時完成,被灰溜溜地奪了俸祿;又加上被征調到省城參與修廣東通志極不情愿,大抵心情是不好的。當然其風雅本懷,還是不會因為這些仕途上的艱難而稍減卻一分。此《興寧縣志》稿后,即有一札為送當地一位鐘姓致仕官員還鄉而作的《鷓鴣天》詞一首,其中除了序引為禮節性的頌揚外,其詞意即是歸隱青山、松菊猶存的雅致。書法端楷,兼有歐陽詢筆意。
此《興寧縣志》稿卷后除此以外,尚連有其尺牘三通。其中兩通為致其親家王觀者。王觀,號款鶴,為吳中名醫,醫術傳河間之學,文征明弟子王榖祥之父,另一子王榖禎即娶祝允明之女,上海博物館藏唐寅為其所畫《款鶴圖》卷。在這兩通信的內容,一是祝允明為王觀為修復其祖墓撰寫碑記,祝允明去信與王觀尋問相關史實與體例問題;一是祝允明請求王觀幫助某事。另外一通,亦是祝允明請求“秋水”殿元相助之事。這幾通信札對于研究祝允明的生平交游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而且其書法兼有米芾、趙孟俯筆意,清潤而瀟灑,頗顯出祝允明泛覽各家的本領。
此《興寧縣志》稿及尺牘卷,除了明末大鑒藏家袁樞家藏的藏印,還有清初另外一位大鑒藏家梁清標的藏印,且裝潢精美,品相完好,其與早年小楷《高唐賦》冊,一以古雅為勝、一以清潤為優,堪稱枝山先生的雙壁,謂之為吉光片羽,當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