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泠印社2011春拍古籍善本專場中,一件被認為是清代大藏書家黃丕烈手校的《夢窗詞丙丁稿》將隆重登場。值得一提的是,此書曾經吳湖帆、潘靜淑夫婦批校并收藏,后轉贈“午社”同仁呂貞白,內有葉恭綽、吳湖帆、蔣祖詒、呂貞白、龍沐勛、徐邦達等諸家題跋及藏印,書不過一冊,卻具群賢畢至之勝,當為藏弆家所珍。
《夢窗詞丙丁稿》(宋)吳文英撰
明汲古閣刊本 紙本,1冊 18.4×14.3cm
另據悉,今年6月12日,由中國閱讀學研究會、中國圖書館學會經典閱讀推廣專業(yè)委員會、西泠印社拍賣有限公司聯合主辦的“2011華夏閱讀論壇”之“黃跋顧校鮑刻”與中國古舊書文化研討會將在杭州大華飯店舉行。屆時,包括這部“黃校”《夢窗詞》、“黃跋”《國語》、《文房四譜》、《畫鑒》、“顧批”《戰(zhàn)國策》在內的珍貴古籍將一并展出,供與會學者研賞。
一書三美,余復何言
“夢窗制詞、子晉刻詞、蕘夫校詞,皆具獅子搏象之力。今此一書有三美,余復何言?”這是吳湖帆在甲戌年(1934)秋獲得此書后在梅景書屋寫下的跋語。《夢窗詞丙丁稿》為南宋著名詩人吳文英的詞集,此為明末汲古閣刊本,人們或許要問,此書既非宋元佳槧,又非完帙,何以令吳湖帆這樣的大鑒藏家如此歡欣,以至無以言表呢?
“三美”其一:夢窗制詞。夢窗為吳文英別號。吳文英(1207?—1269?),字君特,號夢窗,晚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他一生未第,游幕終身,在詞學上卻成就斐然,于傳統(tǒng)的婉約、豪放之外,另立密麗之體,后世的推崇者甚至將他與周邦彥并提。在中國文學發(fā)展史上,詞至兩宋,可謂家懷隋珠,人抱和璧,盛極一時。至清末民初,詞學研究達到了一個新頂點。吳湖帆起初“未甚為詞也”,在葉恭綽的影響下,漸喜吟誦,后與潘靜淑一同向著名戲曲理論家吳梅求教,而他當時的主學方向正是周(邦彥)、吳(夢窗)二家。因此,當吳湖帆初獲此書時,其興奮之情是可想而知的。
“三美”其二:子晉刻詞。子晉即明末大藏書家毛晉,汲古閣是其藏書、刻書之所,刊刻書籍多以宋元珍本為底本,校勘詳明,雕印精良。此汲古閣本《夢窗詞丙丁稿》是迄今所知吳文英詞集的第一個刊本,之前僅賴抄本流傳。據毛晉在篇末的識語可知,吳文英謝世后,他的同游好友集其詞,厘為丙丁二稿,毛氏又從《中興以來絕妙詞選》輯補九首,作為補遺一卷,一并刻入《宋六十名家詞》第三集,即為此本;后又得甲乙稿,刻入第六集。隨著吳詞研究的不斷深入,后人又多次校刊《夢窗詞》,均以汲古閣本為基礎。作為夢窗詞的首個刊本,此書不免存在諸多疏舛,但在詞學傳承方面仍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
“三美”其三:蕘夫校詞。蕘夫即清乾嘉以來第一藏書家、刻書家黃丕烈。黃丕烈雖不以詞名,然其“學山海居”富藏詞曲,足與汲古、述古相抗衡。在詞曲不登大雅之堂的當時,黃丕烈不僅專門收藏、親自校勘詩詞戲曲,還將自己所藏善本借予他人刊行,以成人之美。此本中被認為是黃氏手跡的朱筆校記,多達一百十余處,吳湖帆在扉頁題語中稱,此本“經蕘翁細校,可謂夢窗詞集之完籍”。吳湖帆獲得此書后,相繼邀請了蔣祖詒、徐邦達、葉恭綽等觀摩,諸位學者也一致認定,此朱筆校記出自黃丕烈,這段經歷在書后的跋文及《吳湖帆文稿》中可以一一得到對證。當代學者細讀后也認為,這些校記從斷句、音韻、詞語勘誤等多方面體現了批校者較高的詞學修養(yǎng),肯定了其學術價值。正如蔣祖詒在跋文中所言,此書“雖無黃氏題語、印記,固夢窗詞中至佳之本,未可以未窺全豹為憾也”。
伉儷共研,諸家考證
上述“三美”乃是吳湖帆所見。而從今天的視角看來,此書更因為吳湖帆、潘靜淑夫婦的通篇批校,以及葉恭綽、蔣祖貽、徐邦達等名家的考證和題跋而增色不少,所謂踵事增華,蓋即指此。
吳湖帆于1915年娶蘇州名門才女潘靜淑為妻,靜淑的曾祖潘世恩、伯父潘祖蔭均為朝中要臣,且俱好收藏,其“攀古樓”所藏文物可富敵東南。在共同度過的24年中,夫婦二人琴瑟和鳴,詩畫酬唱,極為相得,令人艷羨。潘靜淑喜好填詞,所作有“清籟”之譽。甲戌年(1934)秋,吳湖帆獲《夢窗詞》,此時吳、潘夫婦均從吳梅學詞,研習日精,對此書自然是尤為珍愛。次年(1935)春,潘靜淑在吳湖帆的識語后又題筆寫下“乙亥春日靜淑讀過記于雙修閣”。不過此時,認為書中的朱筆校記出自黃丕烈尚屬一家之言。
直到丁丑年(1937)正月十五,吳湖帆在日記中提到蔣祖貽來訪,“檢及余舊書中《夢窗丙丁稿》汲古閣刻本,《甲乙稿》缺。鑒定朱筆校字係出黃蕘圃筆,相與大快,乃攜去撰跋矣”。此后一個月,這部書輾轉于蔣祖貽、徐邦達、葉恭綽之手,有題跋為證。值得一提的是,徐邦達曾將此冊與自家舊藏的黃蕘翁《芳林秋思倡酬詩卷》墨跡對看,得出的結論是“其朱筆檢校字體果出一手,信乎!”這應該是一個比較令人信服的考據。
這時,葉恭綽向吳湖帆提出,目前的夢窗詞刊本中,以朱彊村校勘本為最善,但朱氏當年并未見到黃丕烈手校的這個本子,因此最好能將此本與朱本進行對照,以補缺漏。吳湖帆深以為然,只可惜黃丕烈在書中并未注明當時校勘所依據的是哪種古本。
戊寅年(1938)元旦,吳湖帆夫婦從王栩緣世丈處賀年歸來,依據朱彊邨校刻本對校丙稿一卷;正月初五,又細校丁稿一卷。此時,中日戰(zhàn)事已起,世亂紛紜,昔日文人們談詩論畫的閑情雅致已被頻頻戰(zhàn)報沖散。然而,當我們翻看吳湖帆、潘靜淑夫婦當年校讀的娟娟筆跡,讀到尾跋中“天雪甚盛”“擁爐校書”這樣的字句時,心頭不由得泛起一絲暖意。即便身陷離亂之境,依然可以擁書品讀,沉潛其中,這是中國文人的可敬可嘆之處;其所作所為得傳后世,亦是今人可幸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