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造物者游”
從御窯器物審美及紋飾的圖像表達
——看帝王的造瓷觀
“用瓷要古”不僅文人,在帝王心中,亦是最高審美的代名詞。本屆秋拍中國歷代瓷器專場,甄選兩件清代御窯的無上珍品,一件市場罕見之“乾隆青花對鳳紋飾象耳立件佳作”;一件“雍正仿官釉貫耳弦紋大方壺”盡顯清代帝王崇尚古雅的法度氣息。邀眾位一睹雍乾二世如何于標準與范式之上展現當朝風范。
后世好古追古之風濃厚,尤以清三代為重,很多瓷器造型的思維方法都在參考古物。據《清宮檔案》記載,雍正、乾隆兩位皇帝歷次詔令景德鎮督陶官唐英仿造歷代名瓷。仿古瓷的燒造成功,不是儒臣唐英的個人成果,展示的是帝王的“藝術世界”。了解仿古官窯器的品類內容,依照實物工藝特征、器物用途、繪畫風格的細節特征,剖析帝王這一特殊群體的性格畫像,展示天子的審美觀對清代宮廷御瓷影響之深遠。隨我們一起關注和探究十八世紀清代宮廷器之摹古思潮:
( 清院本 十二月月令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
本品造型敦實古雅,摹自青銅方壺,頸部以象獸銜環為耳,寓“太平有象”之意。方口外撇,束頸,四方腹及底內收,下承平切高圈足,足底露胎處可見胎體堅白細膩。通體施透明釉,釉面瑩潤微泛青。釉下以青花為飾,口沿、脛部、足墻分別以變形蓮瓣紋和倒垂蕉葉紋飾,腹部主體繪鳳穿牡丹圖。畫面中雙鳳口銜花枝,振翅舒尾,俯身昂首穿,相對穿梭于牡丹叢中,饒有風姿。雙鳳穿過牡丹,枝葉繁茂的牡丹叢中,一對鳳凰正翩翩起舞,造型華貴,姿態優雅,體現乾隆宮廷瓷器“飾必有意,意必吉祥”。鳳凰能夠畫的靈氣十足,帶有濃郁的清宮廷器物的氣息,是因為這些組合式紋飾構成御瓷上特有的“吉祥法式”。“法式”畫面布局是以中軸對稱,所有紋樣由纏枝花卉相連,意指循環往復,生生不息。這種中軸對稱的布局予觀者莊重之感,且外底心以青花書“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篆書款,為標準乾隆官窯款識,更彰顯皇家法度。
檢視有清一代,對鳳紋飾,唯見乾隆朝御瓷有之。在獨特的帝皇文化之中,對鳳紋為皇后所專用。縱觀清宮歷代皇后朝服畫像,每位皇后的寶座上扶手、靠背均雕琢裝飾著對鳳紋,以昭示身份之尊貴,但是清代御瓷當中卻只有乾隆朝生產過對鳳紋器皿,往后的嘉道二朝也沒有沿襲,可見乾隆朝對鳳紋御瓷的出現是特例,而且昭示其使用對像必然尊貴無比,應為乾隆朝清宮女性之中身份最高者。從紋樣推測,本品很有可能或為乾隆時期宮廷定燒并用于祝壽場合的器物。其時御窯廠為唐雋公督理,相信此番尊榮的對鳳紋瓶器正是唐窯設計之力作。據其用途可以想見,燒造量必極少,特殊品種流傳至今者,更是鳳毛麟角,堪稱青花中的高品。乾隆朝的官窯青花器在承襲康雍的基礎上,大力發展創新,追求造型的多樣性,青花的繪制,更是精益求精。
乾隆帝更親自參與器物創作,以自己的審美進行改良、在青花方面體現得尤為清晰:將三代青花繪制的元素與當時之技法結合創造出新的美學設計,用新材料探索復古的方式,其既與清幽的康熙青花有別,又與淡雅的雍正青花不同,它是以紋飾繁密、染畫工整、造型新奇取勝。本器中的纏枝花卉參考故宮博物院藏清雍正青花纏枝花紋貫耳壺,可見乾隆早期發色與雍正青花差別不大,略見暈散,但比雍正時期穩定;中期呈色穩定明快,為純藍色;鳳凰的圖紋畫工生動又有靈動感,整體構圖疏密有致,是因為紋飾僅以線描,不加渲染,益生清新之氣,亦為典型乾隆青花器繪制方法。
檢索公私典藏,僅見此例。
此類器皿質量精良,存世寥寥無幾,本品即是其中至為珍貴的一例。北京故宮博物院亦珍藏一件尺寸、大小、裝飾皆與之相同的乾隆朝釉里紅方瓶,可資比較:據《清宮瓷器檔案全集》載,道光十九年(1839年)立《玉瀾堂陳設冊》:“藕香榭明間南方窗下安楠木條案兩張…右案設乾隆款白地紅花瓷象耳瓶一件…”其中提及“乾隆款白地紅花瓷象耳瓶”即指本式釉里紅品種。
參閱:故宮博物院藏 “釉里紅穿花鳳紋象耳方瓶”
"藕香榭"為頤和園內勤政殿中的一處小樓,勤政殿為皇帝朝政之所。由此可知,此式方瓶原為頤和園皇帝寢殿的陳設之器,常伴君側,其地位之高,尋常御瓷不足相較。如本品之青花紋樣式,遍查公私著述皆新穎少見,符合乾隆喜燒時樣之審美特征。青花的鑒賞,跟器型、紋飾、青花料都有關系,本品將三者完美融合,可以堪稱乾隆青花器物中扛鼎之官窯藏品。
“雍正年間,世宗胤禛常遣送清宮所藏古董瓷珍至景德鎮以資效仿,模古制、仿其飾... 至乾隆早期御窯廠承前朝之余緒,摹仿歷代名窯技術高超,仿官釉瓷器更是居彼時摹古品類之首..."可見雍正時期對五大名窯的仿制已具相當規模。雍正帝性格嚴謹有序,尤慕宋瓷古雅,素雅的單色釉正是他最喜歡的瓷器品類。多次下旨令御窯廠燒造了大量追摹宋瓷器形或釉色的品種,以充宮中陳設 。本屆秋拍征得一件雍正仿官釉中特別精致之品,不失為雍正御窯單色釉之雋品。
?雍正皇帝畫像(左)乾隆皇帝畫像(右)
雍正帝(左):“論制如商庚鼎、純素鼎、蔥管空足沖耳乳爐、商貫耳弓壺、大獸面花紋周貫耳壺、漢耳環壺、父己尊、祖丁尊,皆法古圖式進呈物也。”...“故余每得一睹,心目爽朗,神魂為之飛動,頓令腹飽。”貫耳瓶作為雍正皇帝最為喜愛的瓶式之一,有四方、六方、八方之分,其制作工藝復雜,不可直接拉坯成型,故成型極為不易。本品造型挺拔端莊,釉面光潤瑩澤,渾厚古樸之中見巧麗,偉岸之中見俊秀,頗為貼合雍正皇帝崇尚素雅內斂的審美意趣。貫耳瓶造型源于上古青銅器,宋代官窯首先將其運用于瓷器之中。宋官窯器釉色清淡含蓄為后世推崇,雍正帝對宋代瓷器珍視有加,唐英在《陶成紀事》中列載的三十七條單色釉里,有過半是關于仿古釉的。有賴于當時唐英榷陶下的御窯廠,雍正窯的仿古釉瓷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成就。
本品唇口,束頸,頸部、肩部之間置三組凸弦紋,并置對稱方貫耳,弧腹及底內收,下承外撇式高圈足,足墻留對稱穿帶方孔。通體施仿官釉,釉面凈潤素潔,于一、二組凸弦之間隱現開片,釉色清亮空靈,宛若雨后云破之蒼穹。更富韻致的是,通體釉面隨四方折角呈濃淡變化,又為本品增添了幾分韻味。清代貫耳瓶器形多樣,有圓、方之分、大小之別。如本品這樣的四方貫耳瓶,一般常見有兩種,一類高度為十四公分的小尺寸貫耳瓶,一類高度為三十至四十公分的杏圓貫耳方瓶,此類高度的方貫耳瓶十分罕見,流傳數量極少。查閱各大博物館館藏及近年拍賣市場資料,不過寥寥數例,且均署早期款識,尤為稀少,凸顯其珍貴。
雍正帝雖然慕古不泥古,唐英摹制宋器時的理念謹遵其所言“仿舊須宗雅則”,“茲舉其仿古、采今,宜于大小盤、碗、盅、碟、瓶、罍、尊、彝,歲例貢御者五十七種,開列于后以志大概。一仿鐵骨大觀釉,有月白、粉青、大綠等三種,俱仿內發宋器色澤……”——唐英《陶成紀事碑》。在摹古行為中也深深融入其自身的審美與對古物本身的理解。
雍正御窯燒制仿古瓷器有忠實模仿原作和鑒古創新兩個生產路線,時常“內發宋器”至景德鎮御窯進行仿制,不惜下發內府收藏的宋代古物讓御窯廠對照仿制。本品從器型來看,當為追慕宋器而來,極有可能為發內廷宋器或紙樣參照燒制而成。仿官釉更是為雍正官窯的重大成就之一,文獻中“鐵骨大官釉”即為仿官釉,將仿官瓷置于五十七種供御品類之首,可見仿宋官窯數量之巨以及雍正帝對其之厚愛。本品造型挺拔端莊,釉面光潤瑩澤,渾厚古樸之中見巧麗,偉岸之中見俊秀,無不彰顯雍正帝對趙宋素雅凈穆美學理念的仰慕與自我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