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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清中期金石學重鎮。其交往的重要對象大致有三,一是乾嘉學派重要學者,二是學術型高官,三是獨立藝術家,三者身份互有重合,多因雅嗜金石結緣。黃小松為他人治印的情況也如此,印主可考者有翁方綱、蔣仁、奚岡、姚立德等。
此三種外,黃易心中有一家特別的存在,就是徐州張氏。
▲2020 西泠春拍
清·黃易刻古獸鈕壽山芙蓉石張符升自用印
1784年作
印文:繭園老人
邊款:乾隆甲辰九月睢州行館刻寄繭園老伯大人正,錢唐黃易。
出版:1.故宮藏《黃易致張愛鼎信札冊》,編號:新00155999。張符升曾孫張伯英舊藏。
2.《丁黃印存合冊》,有正書局鈐印本,民國出版。
3.《中國篆刻叢刊·黃易》P125,日本二玄社,1982年。
4.《中國歷代篆刻集萃5》,浙 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
5.《清代浙派印風(上)》P128,余正主編,重慶出版社,2011年。
6.《丁黃印存合冊》P86-87,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年。
7.《故宮藏黃易尺牘研究·手跡》P147,故宮博物院編,故宮出版社,2014年 。
8.《故宮藏黃易尺牘相關印跡研究》P98,《書法》,2017年7月刊。
著錄:1.《黃易與銅山張氏交游考略——以故宮藏黃易致研村五札為中心》P199,《中國書法》,2016年7月刊。
2.《黃易年譜初編》P123,山東畫報出版社,2017年。
3.5×2.7×6.7cm
作者簡介:黃易(1744~1802),字大易,號小松、秋盦,別署秋景庵主、散花灘人、蓮宗弟子,浙江杭州人。樹谷子。曾官濟寧同知。工詩文,善金石書畫,擅長碑版鑒別、考證,又好蓄金石,甲于一時。篆刻曾師事丁敬,兼及宋元諸家,工穩生動,醇厚淵雅,有所創新。與丁敬、蔣仁、奚岡齊名,為“西泠八家”之一。擅山水,兼工花卉。工隸書,參與鐘鼎,愈見古雅。
印面主人簡介:張符升(1725~?),字子吉,號蘇門,張秉緒子,蕭縣人。少承家學,好學博聞,為秀才時即有聲于時,入貢后保舉州同,初任汶上主薄,后任泉州通判,改任河南歸德府商虞通判。會黃河決口,由于善于治河,薦任開封府下北河同知,專事治河。后任儀考通判,歷署衛輝知府,選授柳州知府。子愛鼎(研村)、文鼎、崇鼎。著有《蘇門山人詩》。
西泠拍賣此枚“繭(繭)園老人”印,邊款信息豐足,時間、地點、人物俱全。黃易對受印人以父執輩事之,因此是蒙恩之作。乾隆四十九年(1784)黃易四十一,精力最為充沛,可見是盛年之作,此印被收錄于《丁黃印存合冊》。黃易和張氏同出河防世家,張氏已交還官職回鄉,建造繭園。黃易正在外出差,仍抽時間作印,或是趕著為張老伯六秩華誕贈物表念。
繭園,源自張氏一夢,堪稱一位河道官褪去一生事業后的詠嘆調。張氏稱病致仕,源于一場險及身名的職場風波,吞噬力不亞于經年斗戰之狂瀾險浪。以同僚的身份,黃易繭足奔波之余,聽聞此番際遇,心頭何種滋味。此印情切心切,更添自況意味,由是,看作一方特殊的“自用印”也未嘗不可。小松善印外求印,吾輩力求印外求“人”。且看:
屈指年華,高尚事業,風云方寸之間。
故人千里,歸夢虛隨,勝在相信未來。
瀧吏,I'm Mr. Lonely
韓愈有一首詩叫《瀧吏》,小吏長駐急流邊,奮力以保行舟安全,自唐以后就是文人描寫宦海浮沉的公用話語。治河官就更艱辛了,翻開張符升《蘇門山人詩鈔》,梅花未落滿南山,黃沙已撲面而來:“岸南岸北景模糊”,“出門十日九日風”。黃易《秋盦詩稿》中也有非常相似的文字,同樣的感受,給了我們同樣的渴望。
據潘庭筠《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錢塘黃君墓志銘》“乾隆四十五年、四十九年,兩遇南巡回鑾經運河,辦差無誤,晉秩別駕”,刻“繭園老人”那年,乾隆第六次南巡回京,又經運河,黃易第二次參與接待,事情處理得不錯,因而官職得到升遷。可到了八月,河南睢州黃河決口,皇帝命將近七十歲的大學士阿桂“督河南睢州堤工,三閱月工竣”。據“繭園老人”印的邊款,四十九年九月,黃易身在睢州行館,應當與阿桂蒞臨睢州有關。
乾隆四十四年五月,張符升被河道總督姚立德以在工年久,熟諳河防為原因挽留,破例以知府銜留任治河。兩個月后,卻因為議河事得罪,被大學士阿桂以所需秸料數目不符為由,上書參奏,請旨將其革職枷號。竟險些被枷號示眾!雖然之后事情得解,張符升被復以人材推,擇為儀考通判,但在乾隆四十六年,也就是刻“繭園老人”印三年前,他在將負責的河工完成后,即稱病致仕。《乾隆朝實錄卷一千八十三》明明白白記錄著。
繭園老人嘗感夢而哭——“觸撥從前事,終宵涕淚紛。官況隨流水,閑情是倦云。百年甚局促,小別更何云”。黃小松也哭——“廿年我獨受知深,日暮河梁淚不禁。也欲歸田歸未得,片帆南去最驚心”。乾隆時,黃河在河南、江蘇一帶共決口二十次,淹沒河南、安徽數十州縣。黃易《秋盦詩稿》有“潤壤資農乂,浮船責我曹。民生兼國計,臨履敢辭勞”二十字,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也是做一份工的職責和尊嚴。張符升老伯退休當年,其長子張愛鼎以監生出任曹考通判,開始了新一代的治河生涯。張愛鼎和黃易又成為同僚,延續了其父和黃易之間的交情,二人關系親如兄弟。
繭足行行,以父之名
黃樹榖,世人稱松石先生,因父之名,黃易取號小松。黃樹榖撰有《河防私議》一書,小松取其法用于實踐。對十五歲就離開杭州的黃小松(年十五,隨伯兄幕游楚北),張符升自然成為替代性的父親角色。張符升較黃易年長十九歲,入貢后保舉州同,任河南歸德府商虞通判,會黃河決口,由于善于治河,薦任開封府下北河同知,專事治河。
黃易和張符升結識在職業生涯初期,張氏對其多有照拂,多有接濟。從存世的黃易信札來看,他自述的經濟狀況起伏不定,讓研究專家也摸不著頭腦。其實對有藏品交易的人來說不難理解,如今也不乏叫著資金緊張又在拍場舉到為止的藏家。無怪乎黃易說“廿年來承老伯與六弟骨肉相待,解衣推食,無所不至”。因故,對其以父執輩事之。按照彭城張氏族譜,張愛鼎排行老六,六弟即張符升之子張愛鼎。
近年黃易尺牘的整理和綜合考證,把黃易研究推向深入,也帶出與他關系緊密人物的生平行年,交游行跡。黃易尺牘以故宮博物院為收藏大宗,其中就包括黃易致張愛鼎五札。此批信札為后人有意集存,后附五印印蛻,除此方“繭園老人”外還有“太平之印”、“蘇門”、“蘇門所藏”、“張愛鼎印”。蘇門,是張符升的號。
關于張氏家族已有系列研究文章,總體信息概括起來大致如下:“繭園老人”張符升、張愛鼎父子與黃易是同事,又喜好收藏。黃易三十四歲通過張符升介紹,結識其老家叔父張太平。張太平喜好金石,名盛徐淮地區,開創龍城畫派。七十歲的張太平,受邀在黃易非常珍視的《漢熹平石經殘石拓本》卷首,恭敬地寫下“小松先生教正”,并題詩二首,與翁方綱和阮元題詠并置,此所謂黃易與張氏“情切三代”。
在黃易與張氏家族來往的信札中,包含大量關于書畫、古籍、金石借觀賞鑒的內容,最著名的比如現存大都會博物館的王原祁傳世名作《輞川圖》。各中原由,從張符升往上追溯三代,張氏和清初婁東畫派畫家關系密切。先祖張道瑞和王時敏家族及王翚、楊晉等人過從緊密。張道瑞的七弟張道沛取了王時敏的孫女,也就是王原祁的堂妹。
小心落墨,大膽奏刀
阮元曾說,黃易篆刻生平不輕為人作,雖至交亦不過得其一二石。這話帶著后學的尊崇。于金石考證,黃易是阮元的老師。
“小松為丁敬身先生高弟,篆隸鐵筆實有過藍之譽,嘗謂刻印之法當以漢人為宗,萃金石刻之精華以佐其結構,不求生動而自然生動矣,又謂小心落墨,大膽奏刀二語,可為刻印三味……故當推為海內第一。母梁夫人……其己刻者有集《唐梅花百詠》。金壽門題曰:字字香。”
阮元對黃易的評價才真是“字字香”呢!
印面中,“繭園老人”四個字的寫法均為摹印。按照《說文》,繭從糸,從蟲,小篆作“繭”,外框的“芾”即“黹”的省形。“袁”下部寫作“凹”型的折筆。字的結體上束下長,并不是正方型。布局雖守漢法,四字均分,但是“老”、“人”二字通過筆畫的呼應,形成某種連貫和錯位,耐人尋味。
小心落墨,大膽奏刀,主要是書寫性與鑿刻性的轉承。印面內容相當于是命題作文,四個字既定,挑戰在于,“繭、園”二字和“老、人”二字筆劃多寡懸殊。除了借邊處理,“人”字是否處理得當,成為成敗的關鍵。其以楔形重筆,成為最搶眼的部分,正中寓奇。
整體來看,橫豎筆劃圓起為主、方起為輔。結體的拉長或許是出于豎劃眾多的考慮。豎筆粗細不一,變化多端。橫劃有的起筆略細,收筆略重,短刀碎切,波磔成棱,善于變化,氣韻生動,造成較強的節奏感。折角與圓角的處理,刀棱顯露處,轉角多方。刀棱不露處,多圓轉。整體形成巨大的疏密反差,視覺沖擊力震撼。將“密處不容針,寬處可走馬”的美學概念發揮到極致。
邊款的書法,雖不是全隸書款字,但“大”字和“人”字的捺筆往右下疊加一刀,隸意濃厚,筆法也更加簡遠。黃易同時期書法作品中比如《臨楊太尉碑》的捺都有類似寫法。整個邊款,仿佛將摩崖縮摹納于掌中,刀筆俱見,自成一格。
乾嘉首席學術爬蟲,黃不易
乾嘉小松萬代金石。黃易Python,荒碑追逐者。他似一個行走的托管服務器,時時刻刻、兢兢業業等待學友發來請求。所有人在通訊錄上備注“惟兄能慰我饑渴”。像我這樣尋找的人,攀蘿剔蘚集精拓,像我這樣不甘平凡的人,一肩行李兩奚隨。
黃易筆下繪述不少文人書齋,比如翁方綱的詩境軒、虛谷的小石山房,他自己的小蓬萊閣… 繭園,同樣是這一層累的文化符號呢!刻印當年,張符升正好六十,《蘇門山人詩鈔》錄繭園雜詩八首,自述“今年六十強,生還偶然遂”。
細數繭園的來歷:北城屋數楹,吳氏姑所畀。萍飄三十年,于焉此托寄。這自然是謙辭,也和張氏心境相關。真實情況是,張符升嗜好收藏,蕭縣繭園貯存了其所藏書畫古籍。藏品應該說是豐富的,還包括了一批黃易作品。黃易在給張符升所作的“蘇門收藏”印的邊款也有記述。
《蘇門山人詩鈔》云“爰卜先人祠,其旁得隙地。縱橫一畝余,瓦礫眾所棄”。對奔波行走的河道官來說,繭園,是每個人心里都有的一畝田,繭園,是他們奔波歸來自由呼吸的精神家園。
“心思吐盡比春蠶,客路情懷我最諳”。通過訪碑精拓,將原典爬取到本地再傳播開去,黃易給學友們提供了精準的前期研究基礎,助成了乾嘉金石考證的大成就,他本人也成為浙派印風向北方傳播的紐帶。
黃易很忙。他對時間的管理也是短刀碎切。刻“繭園老人”那一年除夕,黃易就是在差旅中度過的。夜過德州,回想“浪游二十六年前… 爆竹聲中過五更”。他雖是捐官卻是實職,工作強度大,周邊科舉出來的人又給予他無形的身份壓力,只有通過金石完善理想自我。兩手齊抓,兩腳走路,“而今按部兼巡古,政事文章并一身”。雖然說完整自足的自我,并不存在的,無論再多無奈,也要超越自我。這種超越性的自我,唯有安置在類似“繭園”的一處圣地。
“近來繁與窘… 惟愿早得枝棲為妙,如果歸去亦妙。總之,事有定數,非人力能強也… ”從一些信札看,黃易和上司關系處理得不好。幸好他能從金石學中發現自我。這種突然的自我,一如其藝術風格,于端莊和威儀中充滿了野性和詭奇。靠耐力和后勁積累起來的思想深度,給予他無限能量。四十一歲的黃易,從六十歲的張符升身上看到自己的未來了么,他會對六十歲的自己許下什么愿望呢。當下有追求拍賣人征集各地,奔走亮綠碼為信,業務以學術為本,多少都感同身受。在最能“打”的年紀,公職不出紕漏,學術不可掉隊,當你直抵命運的深度時,時間都將向你敞開。
像你這樣奔忙的人,注定燦爛過一生,黃不易。
回應開篇,印外求“人”。
黃易刻下“繭園老人”當年,陳豫鐘與陳曼生定交,曼生公尚年輕未拔貢,未知未來河防、江防、海防一路干到底。孤冷寡言的西泠八家大師兄蔣仁,在快雪洪醉中,刻下“真水無香”,帶三百款字,追憶“交黃小松,窺松石先生枕秘”等等,情文并茂。
兩年后,黃易完成了生平兩大善舉。六月,首倡天下好古之士醵資于紫云山舊地重修武氏祠。同年冬,浙江糧艘十余幫阻凍于山東七級閘,舵下水手乏食,黃易力請借帑,活萬余人性命!
身在西泠,含滄海心。
這,是我們對西泠“人”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