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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以智(1611~1671) 梅花老屋圖
水墨紙本 立軸
1652年作
147.5×44cm
出版:
1. 《廣東民間文物集萃》P36,中國文藝出版社,2008年。
2. 《一代名樓?下》P36,中國文藝出版社,2012年。
說明: 王屋上款。潘祖蔭、尹簡堂等鑒藏。羅振玉、唐云題跋。
《梅花老屋圖》是方以智(1611-1671,字密之,安徽桐城人,崇禎十三年進士,復社成員)少量傳世的作品之一。在右上方上典雅端莊的七絕后他題道:“孝峙社盟索繪梅花老屋圖,兼錄舊稿請政。”題中向方氏求畫的孝峙,是方氏同為復社好友的王屋(1588??字孝峙,浙江嘉善人)。題后又寫:“時壬辰大雪節呵凍。”壬辰大雪即順治九年(1652)十一月六日,而此處紀年、這幅畫作,不僅令當世之人更直觀地了解到這位博學大家的藝林軌跡與哲學沉思,也為他并不明朗的羈旅生涯作出生平考證的貢獻。
縱觀此幅《梅花老屋圖》,以石中傲立的兩株梅樹占據大部份畫面,一老屋掩映其后,粗陋床幾陳設其內,似有主人簡居,卻不知何往。屋后一抹山巒,樹邊幾縷清溪。顯然,老屋的描繪即是對所贈人王屋名字的應和。方、王二人同為復社成員,而復社則是明末清初以興復古學、砥礪品行為旨的大型社團,其成員多達數千。方以智畫此圖的壬辰年正好是復社被清廷取締的那年,試想方氏為好友作圖之時遐思悠遠,以樸實無華的老屋映照好友王屋的清雅儒風,又以屋邊品清質潔的傲梅比擬二人雖遭復社之亡、但仍不改初心的信仰與堅持。值得注意的是,不僅屋內、甚而整幅作品都不著墨描繪一人。或是因為屋即是“屋”;或是方氏有意將倪瓚畫作中“天下無人,故畫山水不寫”的厭世氣息帶入此間。
同時,壬辰年的記載更加令人確信了方以智寄情于畫的事實。是年冬月,贛、閩一帶漫天白雪,卻也掩蓋不了舉國悲泣的烽火狼煙。近八年間,他始終顛沛流離、命途多舛。進士及第官居翰林(1640,崇禎十三年庚辰),則遭李自成攻陷京師(1644,崇禎十七年甲申);憂而南下、至南京效忠福王,該城又被滿洲軍隊迅速攻陷(1645,順治二年戊子);無奈何繼續南行至廣西梧州,則終棄世事、在云蓋寺落發逃禪。但清軍鐵蹄怎會遇江而止?順治七年(1650,庚寅),四十歲的方以智在廣西平樂縣被清將馬蛟麟逮捕,馬氏勸降,令冠服至左、白刃置右,而方以智未曾猶疑就棄左擇右,著實大義凜然、堪為一代名士。幸而逃難后獲交好友施閏章(1619?1683,字尚白,安徽宣城人),并與他在桂林陷落之時一同北上,前往江西廬山。這幅《梅花老屋圖》就是方以智在前往匡廬的途中所作。數年的悲凄罹難幻化于紙上,竟然只見淡墨悠遠、天真自然,殊不知這佛心禪意之下有多少家國覆亡之傷、羈旅困頓之痛。
除卻方以智以畫逃禪避世之意,單從藝術上他也深得其義。在《通雅》一書中,他以四十四門分別考證,其一門曰“器用”,有書札、碑帖、金石、書法、裝潢、紙墨、筆研、印章等子目,也論及書論與畫論。在著作《浮山此藏軒別集》中,他記載了不少晚年書畫題跋。足見方氏之于法書繪事也深有所得。
《梅花古屋圖》用筆枯淡樸實,墨暈不顯,布局似密實疏,頗有禪意。他在用筆時以清淡墨色勾勒,時而使之枯竭,時而加以墨色皴擦,與傳統的暈染和皴法有異,這在程邃(1607?1692,字穆倩,安徽歙縣人)、戴本孝(1621?1691,字務旃,安徽和州人)的作品中得以發揚。加之石邊水岸的方折形態和他祖籍安徽桐城的身份,都可以作為安徽畫派后來發展的預示。
而細觀隱藏在樹上的梅花,方以智以淡墨點染而成,一反梅圖昌熾的宋元時期畫梅需以精致細膩的常態。這在他與張學曾(字爾唯,浙江山陰人)的應對中可以找到答案:“世之目匠筆者,以其為法所礙;其目文筆者,則又為無礙所礙。此中關捩子,原須一一透過,然后青山白云,得大自在。”方以智獨具慧眼,不僅認識到職業畫家落入技巧窠臼之誤,也同樣有感于與文人畫家摒棄技藝之弊,以至畫家需要深得彼此義理,方可自得生趣。于是,他不僅借用傳統的形態小心經營梅樹枝干,也以至簡至淡的筆墨點染梅花,契合了宋元文人對于梅花雅致高潔的隱喻。整體觀之,雖寥寥數筆,似乎不求工好,卻頗有爽氣,意趣自在。
臺北后真賞齋也收藏過一冊方以智與鄒之麟(字臣虎,江蘇武進人)合畫的冊頁。鄒氏一生高臥林泉,畫宗黃公望,曾摹寫過黃氏的筆法與構圖,作畫隱深峭拔。或是爲了應和好友的筆墨,方以智也學習黃氏、在冊頁中小心細致地以硬朗線條勾畫山水。相比之下,這幅《梅花老屋圖》則用墨更淡,略添了些許溫潤之色和幾分簡潔孤秀的味道。即使無法直言梅樹古屋相比峻嶺橫江更能闡釋逃禪禮佛的如水心境,歷經數年苦楚之后的一抹云煙、一縷淡水則更能令觀者感知方以智悲極而生的凄楚與淡然。
在款識的題詩中,他借舊作中的詠梅詩句說道:“趙家夢醒明月落,一枝兩枝空斷腸。”這絕不是無可大師的覺悟之想,而是學者、詩人與畫家的悼明懷宋、以梅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