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秉綬(1754 ~1815) 行書 七言詩
紙本 立軸 192.5×94cm
出版: 1. 《明清書道圖說》P215,(日本)二玄社,1986 年。
2. 《中國書畫名品展?清初中期》P36,(日本)二玄社,2001 年。
3. 《鼓聲集:廈門歷代文化名人作品集》P21,湖南美術出版社,2014 年。
說明:趙在田上款。林熊光舊藏、題簽并跋。
嘉慶己未(1799)初,伊墨卿秉綬(1754-1815,福建寧化人,字祖似,號墨卿)離任刑部,將出為惠州知府。當是時,伊氏已然廣交京師翰林,并以四體之書名重一時。案牘繁冗之間、友朋離別之季,廟堂同儕紛紛酬唱宴樂、作書題畫以為別思。然而,伊墨卿除卻與紀昀(1724-1805,直隸滄縣人,字曉嵐)、張問陶(1764-1814,四川遂寧人,字仲冶,號船山)、桂馥(1736-1805,山東曲阜人,字未谷)這般文人高士詩書往來,亦與閩地新晉舉人話敘鄉音,或許其中就包括趙谷士在田(福建閩縣人,字光中,號谷士、研農,《閩侯縣志》有傳)。二人匆匆一晤,墨卿南下守惠,谷士則進士及第、選庶起士,三年之后以國書第一授編修。
此立軸落款中所謂“太史”,是以古官職代指翰林,所以此幅可粗疏定年于嘉慶己未趙氏進士及第之后。而伊趙二人之誼雖不顯他文,卻于此幅有章可循。首先,伊氏即使歷任四方,也始終親和鄉音鄉情。他不僅與汀州寧化鄉紳友朋吳賢湘(1748-1828,福建寧化人,字清夫)、張騰蛟(1759-1795,福建寧化人,字孟詞)等尺牘往來,也樂于結交閩郡他方俊杰,無論是進士及第者如龔景瀚(1747-1802,福建閩縣人,字海峰),或是鄉間書院主講習者如黃世發(福建侯官人,字藕賓)等。伊趙二人同出閩郡,戮力為官,宦海沉浮間難免因鄉音而生情、假鄉物而托意。而伊氏丁憂歸閩后行走閩郡書院,與各方山長研探義理之時,趙氏也在閩郡諸家書院講習間游走。其次,伊氏盛名于翰墨,而趙氏則因善書而授編修,此間微妙因緣或使二人愈發相惜。同時,一如碑學昌熾時期的眾多乾嘉學者,趙氏好蓄古研及碑版文字,而伊氏正是此類書風踐行者的第一人。藏者林朗庵熊光(1898-1974,福建廈門人,字朗庵,號磊齋)題云:“此幀書贈趙谷士太史者,非泛泛應酬之筆,尤稱杰作。”此句正可總結伊趙二人的知遇之交與墨卿傾注于楮墨間的鄉情。
另一方面,書風已臻化境的伊墨卿堅持了自己的字體選擇與書寫習慣,在擘窠大書已然冠絕清廷之時始終堅持用較彰性情的行書寄言。觀伊立勛(1856-1942,福建寧化人,伊秉綬元孫,字熙績,號峻齋)在《默盦集錦》中收錄的作品與他方真跡,伊墨卿用行書風格的尺牘與贈詩向最為親密的友人宣示書風與胸臆。從書風面貌上說,這種結體端莊而筆墨波磔的刻意經營只能與深厚久要彼此會意而不可宣于眾。從詩文表達中講,伊氏用平實的文字展演友人在家鄉林間筑造書社之景,所謂“萬卷橫斜積翠間”,是一派書香與翠巒交相呼應的優雅氣質,而“難插腳”與“藏得”之句又使淳厚鄉風撲面而來。即使文獻已然湮沒,也可以肯定一如傳統清季文人的趙榖士在密友贈詩之后必有酬答,而此番詩書往來也加深了二人同出閩郡、共游宦海的身份認同。
伊墨卿好蓄古書畫,尤善隸法。其隸倣漢人,以古隸名世,而清民畫論中也多以茲書稱善。《伯山詩話》言之“風流文采,照耀海內,人得其一詩一字,以為至寶”,見其盛名若此。《墨林今話》則曰:“文學吏治江左,所推尤以篆隸名當代,勁秀古媚,獨創一家。楷書亦入顏平原之室。”此處言及篆隸盛名、楷法淵源。然而伊氏雖四體皆善,卻鮮有人為他行書著墨。只見包慎伯世臣(1775-1855,號倦翁,安徽涇縣人)之《國朝書品》置伊氏行書于逸品下,定品而不詳述,或是因包氏推崇其師完白山人(1743-1805,初名琰,字石如,安徽懷寧人)而有意貶低墨卿。另有何子貞紹基(1799-1873,湖南道州人,字子貞,號東洲)評其行書“行草亦無唐后法,懸厓淄雨馳荒蘚”或能一窺端倪:墨卿行草書法主要建基于帖學,與篆隸一般追求對傳統的研習。加之早年專攻顏書或顏書系統下的書跡,或又結合其師劉石庵墉(1719-1804,字崇如,號石庵,山東諸城人)的凝重用筆和濃墨,養成其獨樹一熾的行草書風:中鋒用筆,遒勁圓熟,書體端正而鮮傾仄,著墨濃而富變化,并時以篆隸入之。
此幅幾近囊括伊氏學書的所有元素,亦為行草成熟期的典型作品。在整體顏書風貌的粗獷架構下,伊氏以濃墨力透紙背,加強厚重感。如“書舍”二字端立顯赫昭然,令瀟灑遒麗的連筆運營隱于其后。而碑學昌熾下的金石影響也在此幅中益發明晰。如“間”字,在保持整體結字敦厚端莊的基礎上,左竪收筆猝然,一如砍削燕尾之后的古隸筆法;右竪則提按數次以載金石氣味。再者,伊氏極其善于將熟悉的篆隸書體恰如其分地融入行草書寫,如“卷”、“山”、“并”、“草”等字皆從篆,卻亦篆亦行地跨越書體間的鴻溝,不僅暗示了伊氏的碑學趣味,也承載了隨心揮毫適意懸腕的書家性情。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此幅書外之思。落款中所謂“并畫”可知伊氏為趙榖士贈詩時有畫隨附,而畫中之景必是趙氏書舍之寫生。伊氏畫作傳者甚罕,如同林中書舍小景之闕,或唯有吟誦此詩、摩挲茲墨才可能引發遐思、遁入畫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