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門文徵明的圈子中,有一本書似乎頗為奇貨,這就是南宋洪邁的《夷堅志》。文徵明一天曾寫信給他的得意弟子陸師道說:“所要《夷堅志》,隨使附上,區(qū)區(qū)不曾看完,吾兄過目后,就望發(fā)還。”《夷堅志》是書所記,皆神怪之說,雜錄仙鬼諸事。大抵文人好奇,自古而然,儒雅清正如衡山翁,亦賢者不免。文徵明的另一位得意弟子錢榖,好奇之癖,較之乃師,似乎毫不遜色,其所畫《鐘馗移家》圖,即可見一斑。
比《夷堅志》稍微早的一本說部名著,即沈括《夢溪筆談》記載:唐玄宗一次久病不愈,一天晚上夢見大小二鬼。小者衣絳犢鼻,跣足握扇,竊太真紫香囊及玄宗玉笛,繞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藍裳,袒臂露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擘而啖之。玄宗因之嚇出冷汗,而其病也即隨之而愈。此大鬼即是鐘馗,原是陜西終南山人氏,唐高祖時因赴長安應武舉不第,羞歸故里,遂觸殿前階石而死。高祖賜綠袍葬之,遂感德不盡,遂誓替大唐除盡天下妖魅。唐玄宗感鐘馗捉妖之功,遂召畫工吳道子圖之,頒之有司,以祛邪魅。于是唐代新春伊始,鐘馗畫像作為禮物賜給大臣,便成為盛唐以來的慣例。宋代的除夕之夜,朝廷高官們都供奉鐘馗像,街頭戲臺上則由大內(nèi)御林軍領(lǐng)著,上演鐘馗的傳說以及其嫁妹的故事。而從“鐘馗捉鬼”這一故事,便衍生出了鐘馗嫁妹、鐘馗移家、寒林鐘馗之類的特殊繪畫題材。
此《鐘馗移家》圖,以鐘馗與其妹為畫面中心,共畫大小鬼魅二十余人,鐘馗頭著官帽,虬髯飄飄,由二鬼抬著坐于簡易的木轎之上而導夫先路;其妹緊隨其后,高髻黑臉,麗服采采,亦由二鬼抬著坐于簡易的木轎之上;隨后仆役之屬,擔囊負袋,相擁而行。鬼奴鬼妾,千狀萬形;蟹怪貓妖,滑稽搞笑;魈魑虛耗得志跳踉之態(tài),顧盼瞻矚之形,深得小人情狀,在此,幽冥之境,被賦予了一種令人耳目一新、忍俊不禁的戲劇效果和幽默感,讓我們看慣了圣賢教化、山水林泉、花鳥活潑之類的雅化繪畫題材的眼睛,被冷然一醒,有了民間風俗生活的輕松詼諧趣味。
錢谷 鐘馗移家圖
水墨紙本 手卷
1557年作
著錄:
1.明·汪砢玉,《珊瑚網(wǎng)·畫錄》卷二三,《中國書畫全書》第5冊1216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0年。
2.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稿》卷一三八。
3.清·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畫考》卷二,《中國書畫全書》第6冊794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0年。
4.清·王原祁等,《佩文齋書畫譜》卷九八。
5.清·汪士元,《麓云樓書畫記略》卷一五。
6.福開森,《歷代著錄畫目》428-429頁,1934年刊行,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3年。
出版:7.《中國書畫手卷》,倫敦,1991年。
說明:周天球題引首并跋,黃姬水、張鳳翼、王穉登、王世貞、王世懋、沈明臣等題跋,汪士元、張學良等舊藏。
引首:116.5×29.5cm 畫心:160.5×29.5cm 題跋:114.5×29.5cm 239×29.5cm
錢榖在此《鐘馗移家》圖后的跋尾上,稱此圖是應兒子之請,仿舊摹本而來,故其情景、造型皆是本于舊范。此一粉本,出現(xiàn)在元代,現(xiàn)藏美國弗利爾博物館即有題為元代龔開《鐘馗出游圖》,出自同一母本。然而錢榖此卷的價值,正在于他能憑借已有的粉本而賦予其新的生命力,可謂化腐朽為神奇,通過文人的筆墨技巧,將畫面處理成一種雅化的格調(diào)。其用筆勾描處,頓挫中有含蓄;其淡墨暈染處,清淡中有層次;這種筆墨功夫使得怪怪奇奇的鬼魅形象,顯得更加活靈活現(xiàn),如躍紙上,顯然非一般庸工俗匠之刻畫涂抹所能及,這不得不說是不同的筆墨風格與審美趣味所造成的魅力。
此卷由周天球書引首,頗為值得一提的是拖尾跋語。錢榖在自己的跋文之前,恭錄前代五通跋語外,其后有當時文徵明圈子中的吳中名流黃姬水、張鳳翼、周天球、王稚登、王世貞王世懋兄弟、及沈明臣的題語,皆各盡品評之能事、擅翰墨之妍妙,為此卷增色不少,可見錢榖的臨摹確實有妙手回春、腐草為螢之工。
此卷曾為著名鑒藏家汪士元舊藏,畫心前后及卷尾均鈐有其“士元珍藏(朱)”、“麓云樓書畫記(朱)”等印。按汪士元,江蘇盱眙人,字向叔,齋號麓云樓,光緒三十年(1904年)進士,民國官至北洋政府財政部次長。兼好書畫收藏,藏有宋元明清名人書畫一百三十多件,著《麓云樓書畫記略》,宋徽宗《晴麓橫云圖》、倪瓚《靜寄軒詩文》軸皆入清秘。也好收吳門精品,如故宮藏沈周《臥游圖冊》、天津博物館唐寅《墨菊》等皆是其收藏,此卷當然是其什襲之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