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西泠春拍：古籍善本專場 五月五日上午九時三十分
清乾嘉間，吳門黃丕烈以鑒別批校宋元版本，錢塘黃易以搜輯審定漢魏碑刻，著名于世。然黃蕘圃以吳門富室，擁有巨資，到處搜羅宋元善本書籍，考訂版本之真?zhèn)危_有真知灼見，屬于目驗；而黃秋盦則官濟寧河廳通判，以冷署閑官，跋涉山川田野，不辭勞瘁，到處尋訪，親自棰拓編摩，發(fā)人未發(fā)之覆，屬于實踐……因之蕘圃、秋盦兩家之學(xué)，各有所長，未可以加以軒輊。但秋庵攀登跋涉，實踐之功，或猶過之。——謝國楨跋黃易稿本《小蓬萊閣金石目》
2014西泠春拍：黃易《嵩洛訪碑日記暨丙辰隨錄手稿》
在金石學(xué)勃興的有清一代，錢塘黃易以其身體力行的訪碑活動和對漢魏碑刻的鑒藏聞名于時。他的著述成果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實地的勘訪、椎拓、圖繪和實錄，類似近代的田野考古調(diào)查。現(xiàn)代學(xué)者謝國楨將黃易與他同時代的版本鑒定巨擘黃丕烈相提并論，無疑是對其“實踐之功”的極大褒揚。而作為考古調(diào)查的第一手材料，他的訪碑日記原稿及同時期手稿是我們還原事件本貌、借以與古人同游的重要線索，具有極其珍貴的文獻價值和學(xué)術(shù)價值。
黃易（1744-1802），字大易，號小松，又號秋庵，別署秋影庵主，散花灘人等，浙江錢塘人。工書、善繪事，詩、古文，詞皆精通，尤長于金石之學(xué)。篆刻師從丁敬，為“西泠八家”之一。著有《嵩洛訪碑日記》、《岱巖訪古日記》、《小蓬萊閣金石文字》、《小蓬萊閣金石目》、《秋庵遺稿》等。現(xiàn)有《小蓬萊閣金石目》稿本二種藏于南京圖書館。
此次西泠春拍的《嵩洛訪碑日記暨丙辰隨錄手稿》為新發(fā)現(xiàn)的黃易稿本，是現(xiàn)存唯一的黃易日記手稿，包含《嵩洛訪碑日記》原稿、詩文稿、致梁同書信札底稿、畫稿一幅、印稿一幅、藏書簡目以及讀書札記等，未見以前學(xué)者著錄，彌足珍貴。此稿是嘉慶元年（1796）手稿集匯，增刪涂乙處頗多，說明這是實時記錄的，并非日后的整理補記，從中不僅可以得窺黃易著述之歷程，體現(xiàn)乾嘉文人學(xué)者間的交游，更能校補通行本之不足。
2014西泠春拍：黃易《嵩洛訪碑日記暨丙辰隨錄手稿》
《嵩洛訪碑日記》是黃易于嘉慶元年（1796）九月初六日至十月初十日在開封至嵩洛一帶訪碑活動的記載。是書傳世通行本為伍崇曜刻《粵雅堂叢書》本，所據(jù)底本為黃石溪鈔存本，未題撰人名氏，據(jù)伍崇曜考證當(dāng)為黃易所著，民國間商務(wù)印書館據(jù)伍刻本排印，輯入《叢書集成初編》。另有國立臺灣圖書館藏一部清鈔本，曾為莫棠所藏，鈐有“獨山莫氏圖書”朱文印，與黃石溪鈔存本并非一本。西泠春拍中的此稿為黃易親手書寫并刪改之原稿，與伍崇曜刻本對校，可校訂刻本之衍漏訛誤多達(dá)二十余處，限于篇幅，略舉兩例：
如九月初八日條下“申刻至汜水縣東關(guān)。登高阜，至等慈寺，齊武平五年造像碑在后殿窗壁間，唐高宗紀(jì)功之頌、顏思古等慈寺碑在寺外，紀(jì)功碑之上，有從官臣勣等字?jǐn)?shù)行，高不可搨，惟搨得下層，開元十一年史敘書御制途次成皋詩，及崇寧四年王評題名，等慈寺碑篆額、碑側(cè)、元豐乙丑楊素子題名。滎陽以西，崇崗壁立……”，伍崇曜刻本漏“等慈寺碑篆額、碑側(cè)、元豐乙丑楊素子題名”一行。
又如九月十一日條下“捫少室石闕篆書畫像，雖極剝落，石質(zhì)堅剛，自然樸古，篆銘‘叢林芝□綿’之上列有字，前亦有字”，稿本無“□”，審《嵩山少室石闕銘》拓本，每行四字，“芝綿”之間并無殘缺字，何來“□”，由此可訂正刻本之衍誤。
古人訪碑棰摹，往往攀登跋涉、披荊斬棘，常人視之為畏途。但在《嵩洛訪碑日記》的開篇，黃易這樣寫道：“嵩洛多古刻，每遣工拓致，未得善本。嘗思親歷其間，剔石捫拓，盡力求之。嘉慶改元之秋，攜拓工二人，自蘭陽渡河，驅(qū)車徑往，輪蹄小住，則問貞珉，得即棰摹，篝燈展勘，不減與古賢晤對也。”晤對古賢，樂享其中，確實是“金石迷”們的真實寫照，另一方面，與同時代友人的切磋交往，也是生活意趣的重要組成部分。黃易常將自己所獲的碑拓分贈友人，在他身邊，聚集了翁方綱、阮元、錢大昕、奚岡、陳鴻壽等一流的金石好友，這份深厚的交誼，在他的詩稿、信札中得以充分體現(xiàn)。
比如其中致梁同書的信札底稿，記載了黃易擬葺小室，顏曰秋影庵，并請梁同書為題室名，隨函還附贈梁氏沈周、傅山、郭棻等五家尺牘之事。此札款署“愚姪制黃易謹(jǐn)啓”，可知札書于為母守孝期間。黃易母親梁瑛，字英玉，號梅君，為錢塘梁師燧女，詩、古文皆精，兼擅繪事，一生愛梅詠梅，曾經(jīng)集唐詠梅名句為詩曰《字字香》。梁瑛晚年隨黃易就養(yǎng)山左，乾隆六十年（1795）閏二月五日卒于濟寧，年八十有九。是年夏，黃易扶櫬歸杭州，在守孝期間與同里名士梁同書、陳鴻壽等多有交往。據(jù)信札開端“客秋返里”可推知此札作于嘉慶元年。
2014西泠春拍：黃易《嵩洛訪碑日記暨丙辰隨錄手稿》
黃易與諸師友的交誼還見于同時期的《韜光寺》、《過茭蘆庵》、《留余山莊》、《山舫》、《葛林園雅集》，松下清齋》、《可中亭》、《以冬心先生畫冊壽李梅村》等稿。如《葛林園雅集》記載何元錫招集潘庭筠、趙魏等人為黃易送別之事，黃易有詩云：“無計買田還食硯，纔歸又去話匆匆，故人憐我風(fēng)塵滿，洗向僧廬止水中。溪山如此不得留，回瞻松柏空悠悠。羨煞諸君發(fā)清興，不看梅花不出游。”此詩大約作于嘉慶元年（1796）夏間，其時黃易正準(zhǔn)備于丁母憂辭官余暇北上嵩洛一帶訪碑，“回首松柏空悠悠”、“不看梅花不出游”道出了黃易對母親的哀思之情。此詩作見載于《秋庵遺稿》，作“無計買田還食研，纔歸又去話忽忽。故人憐我征塵滿，洗向僧廬止水中。溪山如此不得留，回瞻松柏空悠悠。羨煞諸君發(fā)清興，不看梅花不出游。”《秋庵遺稿》乃民國間上海聚珍仿宋印書局據(jù)黃易后人輯本排印，出現(xiàn)文字訛誤，亦在所難免。若非黃易稿本現(xiàn)世，這個錯誤怕是要永遠(yuǎn)被承訛踵謬了。
2014西泠春拍：黃易《嵩洛訪碑日記暨丙辰隨錄手稿》
黃易在訪古游覽途中，還手繪訪碑圖、紀(jì)游圖，并求諸好友題跋，在金石學(xué)家中獨標(biāo)一格。從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的《訪古紀(jì)游圖》中，可以得見黃易在杭州、蘇州、無錫一帶的訪古行跡。乾隆戊寅（1758）夏，黃易與長兄黃庭（字夢珠）夜訪隱居杭州西溪的太虛和尚，數(shù)年后，又同陳曙峰諸君在西溪茭蘆菴同觀董其昌、陳繼儒手跡。黃易將這一經(jīng)歷繪入《訪古紀(jì)游圖》中，并書有長跋。而在這次的黃易手稿中，我們有幸找到了其中《茭蘆菴》的題跋底稿，與故宮藏本的題跋文字對比，發(fā)現(xiàn)在其中一處紀(jì)年上有出入。關(guān)于“同陳曙峰諸君過蘆庵，觀董香光、陳仲醇手跡”一事，故宮藏本的記載是在“辛卯仲冬”，即乾隆三十六年（1771）；而此稿中的記載則為“乙卯仲冬”，即乾隆六十年（1795）。關(guān)于《訪古紀(jì)游圖》的創(chuàng)作年代，之前學(xué)者依據(jù)題跋所提供的信息，一般認(rèn)為作于乾隆辛卯，即1771年。故宮博物院古書畫部館員秦明后經(jīng)研究認(rèn)為，此圖應(yīng)作于1795年12月或略晚一點。這一結(jié)論與此稿中的記載可謂不謀而合！黃易紀(jì)游圖中的跋文，往往是依據(jù)當(dāng)時的日記整理所題，此稿中明確記載為“乙卯仲冬”（1795年），因而題跋中的“辛卯”或為筆誤。另外，此稿《韜光寺》一頁左上角有“應(yīng)補圖”三字，應(yīng)該是黃易日后繪“韜光寺圖”題識之底稿。
2014西泠春拍：黃易《嵩洛訪碑日記暨丙辰隨錄手稿》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此稿中保留了黃易為友人康基田、吳人驥治印底稿。黃易曾謂“小心落墨，大膽奏刀二語，當(dāng)為刻印三昧”，而古人治印，多不留印稿，印成則稿棄。因此我們今天能看到黃易的印稿，對于研究黃易的篆刻藝術(shù)是極其重要的。另有畫稿一頁，乃黃易從錢竹初（名維喬，乾隆狀元錢維城之弟）家中觀徐渭《仿倪瓚山水》后的臨摹作品，將大幅山水縮臨于方寸之中，而能得其真昧，殊不易也。
此外，手稿中還記有黃易的書賬及書畫目錄。比如“蘇州買，契丹國志，明史綱目”；又如“以上俱先帶回”的書目中有《西湖修稧詩》、吳焯的《藥園詩》、李日華《雜著》十二冊、文征明《甫田集》八本等，共計三十種，書目下多記冊數(shù)、作者，或標(biāo)注“不全”，可視作其藏書簡目。
黃易雖貫籍錢塘，然其游宦一生，尋碑訪古，在家鄉(xiāng)居留的時間并不長。直至嘉慶八年，長子將其靈柩載歸故里，安葬于錢塘門外的西馬塍。時隔二百余年后，他的手稿首度出現(xiàn)在西泠拍場，我們在驚喜之余，更有一種葉落歸根的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