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畫的各科中,人物畫是由草創期到成熟期發展過程中最為發達的一科,并且始終發揮著“惡以戒世,善以示后”的教化功能。佛教人物作為具有宣教功能的道釋人物畫題材之一,向來備受歡迎。尤其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畫壇,掀起了一股佛教題材藝術創作的熱潮,其中白石老人頗具特色。
齊白石(1863~1957) 無量壽佛圖
設色紙本 立軸
1936年作
款識:無量壽佛。治園軍長壽。丙子五月齊璜。
鈐印:白石(朱) 行年半百(白) 流俗之所輕也(白)
鑒藏印:行年半百(白)
說明:王纘緒上款。“行年半百”白文印乃同年齊白石刻贈王纘緒之物。
137×63cm
此件《無量壽佛圖》為老人1936年所作,設色古雅,構圖精簡,畫中身著紅袍的無量壽佛端坐于蒲團之上,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無量壽佛為梵語阿彌陀佛音譯之名。據鳩摩羅什所譯《阿彌陀經》載:此佛壽命無數、妙光無邊,故稱無量壽佛、無量光佛。
佛陀身著的一襲紅衣,首先令人想到的是繪畫史上的一件同類題材的人物畫作品——元代趙子昂的《紅衣羅漢圖》,因趙氏于京城多年為官,常與西域僧往來,“耳目相接”,故于西域人坐臥之態,觀察細致。身披朱紅袈裟,表情凝重,高鼻深目的西域高僧在趙氏筆下呼之欲出。而白石老人所畫的無量壽佛,溫和可親,憨態可掬。尤其在人物神態上,畫家祛除了宗教的莊嚴感,代之以老人自身所有的幽默、天真;衣紋用筆以樸拙而沉實的行云流水描表現;設色上,畫家將其在花鳥畫實踐中所創的“紅花墨葉”法靈活運用于人物之中,全身施以朱紅色,間用濃墨表現袖口、領口,令人物在天真的同時不失穩重;構圖簡約而不簡單,全圖雖只一人、一蒲團,但給人以無限生機的享受。人物左上方的空白處,以無量壽佛篆書四字點題,大氣端莊,款識仍舊是以金農式的“漆書”書寫。整體看來,與八十五歲后的作品相比稍顯稚嫩、纖秀。也許在趙孟頫眼中,白石老人此作就如同他所批判的五代王齊翰的羅漢一樣,與漢僧無異,西域人之情態無法盡善。對比兩者之后,我們會發現,趙氏重“神情”,而白石重“意趣”。創作此畫時,白石老人已是七十四歲,對于其他畫家,古稀之年已是藝術家繪畫生涯的晚期,但對于白石老人來說,他的繪畫生命才剛開始不久。歷經十年的“衰年變法”使其畫風大變,日趨成熟,“齊家樣”的面貌基本確立。
其實,白石老人所著意的并非“似”與“不似”,而是立于兩者之間,去尋找一個恰當的刻度。“似”與“不似”是兩個極端,也是兩套標準——亦即“形”與 “意”,也是“俗”與“雅”,而兩套標準背后所指稱的其實是持有標準的“人”。而老人要做的便是在“形”與“意”、“俗”、“雅”的標準持有者之間找到使之平衡的砝碼。
由此作上款可知,作品是老人為一位叫治園的軍人祝壽所作。這位治園軍長,姓王,名纘緒(1885-1960),字治易,四川西充人,因其所居宅院名為治園,別號治園居士。王纘緒幼時受業于舉人,考取秀才,后因時局所迫,棄筆從戎,進入軍界,經過數十年的摸爬滾打,先后任國民革命軍師長、軍長,后來更是坐上了四川省政府主席之位。好文墨、喜收藏的他,對于當時已名震京師的畫家齊白石十分仰慕。1931年,王纘緒托在京友人請白石老人為其刻印,二人因此成為“千里神交”。白石老人為王纘緒作畫頗多,王氏對此報以重金,并贈一“女婢”,為老人磨墨理紙。對于兩人相交始末在老人自述中稍有提及:
“四川有個姓王的軍人,托他住在北平的同鄉,常來請我刻印,因此和他通過幾回信,成了千里神交。春初,寄來快信,說:蜀中風景秀麗,物產豐富,不可不去玩玩。接著又來電報,歡迎我去。”——《白石老人自述》
王纘緒一再邀請,并許諾贈以豐厚潤資,1936年5月,老人攜繼室胡寶珠入蜀,此次出游是他繼1902年至1908年“五出五歸”之后的又一次遠游,也是他晚年唯一一次遠游。老人在四川數月,為王刻印作畫甚伙,這張《無量壽佛圖》正是其中之一。1932年時,白石老人即已贈王纘緒《山水十二屏》,也曾題詩曰:“百尺紅素倦紅鱗,一諾應酬知己恩。昨夜夢中偏識道,布衣長揖見將軍。”而此畫現于2013西泠秋拍,猶如一臺時光機器帶領我們穿越到七十多年前的民國畫壇,將白石老人的一段神交往事呈現于觀者面前,豈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