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書法,二王一脈無疑是正統(tǒng)。王羲之一出,書法之審美趣味經歷了古質而今妍的變遷。唐代雖有顏真卿雄渾靜穆之書風崛起,但其仍然以典雅和平為主,以致于象明代董其昌那樣以顏體筑基的大家,依然可以用二王的柔媚筆法將其融會變通。盡管二王的勢力如此強大,然而,在碑學革新以前,帖學內部曾經有一段時間對之有所叛逆——這種難能可貴的嘗試,便正是晚明董其昌所處的那個時代前后。其中,這種叛逆的代表人物有王鐸、黃道周、倪元璐,以及時間上更早的、與董其昌、邢侗、米萬鐘并稱晚明四大家的張瑞圖。
張瑞圖(1570 ~1641)行書 節(jié)錄山棲志、尋山志
紙本 冊頁(二十七頁) 1627年作 30×17.5cm×27
說明:宮爾鐸鑒藏。
張瑞圖(1570-1641)字長公、無畫,號二水、果亭山人、芥子、白毫庵主等。福建晉江人。萬歷三十五年探花,授翰林院編修,后以禮部尚書入閣,晉建極殿大學士,加少師。崇禎三年,因魏忠賢生祠碑文多其書丹,被定為閹黨,獲罪罷歸。
在中國文藝評判的歷史上,由于儒家道德因素的參與,人品的高下與藝品的高下往往被等同起來,所以,張瑞圖之書,亦如嚴嵩之詩、阮大鋮之戲皆被打入冷宮。然而,“書以人重”、“書如其人”,只是建立在儒家思想基礎上的一種書法藝術觀,其立場固然自有其合理之處。然而,圣人不以人廢言,況且品節(jié)高邁如蘇東坡,也曾對書品的人品論取向,表示不同意見。所以就藝術本身的規(guī)律而言,政治上的道德評判與藝術上的質量評判之間,并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明乎此,我們就平心靜氣地可以從藝術史本體的角度,來看待如張瑞圖之類的書法現(xiàn)象,在整個書法風格史上所呈現(xiàn)的歷史意義。這里,我們要論及的,即是張瑞圖以其典型風格所書寫的兩篇六朝美文:《山棲志》與《尋山志》。
就內容而言:《山棲志》與《尋山志》分別為南朝劉孝標、陶隱居所作,與另外一篇書法家經常書寫的東漢末年仲長統(tǒng)《樂至論》,皆屬于文人對隱逸生活的標榜和追求——尤其是文人在仕途政治失意時一種自我放逐的方式,一種心靈的寄托。我們知道,中國正史的《隱逸》傳也正是在南朝范曄《后漢書》中得以確立。所以,張瑞圖之書寫《山棲志》與《尋山志》,自然也顯示了他對隱逸的理想。
就風格而言:《山棲志》與《尋山志》書寫時間,此書即一反傳統(tǒng)柔媚書風,舍棄中和、優(yōu)美的姿態(tài)與規(guī)范,結體支離欹側,形態(tài)緊束,以奇為美;運筆注重橫向取勢,轉折不取圓轉而以側鋒翻轉,打破傳統(tǒng)藏頭護尾的筆法,露鋒尖筆,用力勁健,方折頓挫,縱橫鋒芒,跳蕩生姿,棱角畢露。在章法上,則緊接字距,拉開行距。總體上給人一種節(jié)奏強烈、勁峭方折的奇逸之感。
值得注意的是,晚明這一時代,中國文化從思想界到藝術界都醞釀著一種突破傳統(tǒng)而崇尚新奇的取勢。在思想界,有哲學家李贄主張“童心”說,在文學界,有公安派的“性靈說”。所以張瑞圖這種絕去依傍,追求奇美的風格取向,當然不是偶一為之的,也是與時代風氣有著心理上的關聯(lián)。在書法上他就有著明確的思想和主張,據《果亭墨翰》卷一小楷《書評詩評》自述云:晉人楷法平淡玄遠,妙處卻不在書,非學所可至也。坡公(蘇東坡)有言——“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常謂不學可”。假我數年,撇棄舊學,從不學處求之,或少有近焉耳。于此可見他自負不凡,以自己明確的審美主張來指導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這種尚奇時代性的特點,同樣也具體反映在此冊《山棲志》與《尋山志》中。
據落款可知,此書為天啓七年丁卯即1627年所書而贈送給趙氏前輩者,此時正是張瑞圖以禮部尚書入閣而處于其仕途頂峰的時期。所以,無論從書寫受與的對象,還是其心志的狀態(tài)而言,此冊《山棲志》與《尋山志》完全可以作為其行書風格的代表作品。
此冊年款后鈐有“不俗最難”、“宮爾鐸獲觀二印”,即此冊在清末曾為宮爾鐸鑒藏。按宮爾鐸,懷遠人,字農山,別號抱璞山人,太史宮星楣之侄,官至同州知府,為著名書畫收藏家、鑒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