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國家權威文化機構評選出“中國近代十大大畫家”,稍感意外的是,黃胄與年齡、資歷聲望都比他高許多的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千、潘天壽、傅抱石、李可染等超一流大師一起躋身“十大”。其實,黃胄在中國畫傳承和創新方面所取得的藝術成就與其他大師相比毫不遜色。這也是近幾年來,黃胄作品在藝術品拍賣市場節節攀升,屢創新高,市場潛力不斷被發掘的深層次的原因。
黃胄畫驢被稱為一絕,而黃胄畫的藝術表現力最強的應是他的人物畫。黃胄把速寫與中國畫的筆墨融為一體,創作了大批筆墨飛揚,畫風豪邁,充滿生活氣息的多民族的人物畫,為藏家稱道和喜愛。而這次西泠拍賣亮相的“洛神圖”卻是黃胄一生創作中極其罕見的古代仕女畫,而且它還藴藏著畫家與藏畫的主人王一平一段不尋常的交往與友誼。
王一平是在60年代初,經由在北京工作的同鄉,學友加戰友,又同為藏友的谷牧介紹結識了黃胄(谷牧極為欣賞黃胄的才華,曾把自己收藏的100幅現代畫家創作的“梅花圖”,即著名的“百梅圖”捐獻給由黃胄創辦的“炎黃藝術館”,其中十多幅海派的梅花圖是由王一平在上海代為收集的)。與和自己年齡相仿的海派書畫家的交往相比,王一平與比他小十幾歲,同在部隊工作過的黃胄交往除了互相敬重外,更多了一份隨意和率真。王一平每次到北京開會,都會去黃胄的寓所,談論書畫,觀看作畫。97年4月,王一平從谷牧電話獲知黃胄病逝的消息后十分悲痛,他讓兒子取下客廳掛有朱屺瞻的水墨畫的大鏡框,從朱的畫后面取出一幅畫放在前邊掛出。這是一幅家人從未見過的淡彩仕女畫,作畫時間竟是1965年,難道這幅畫壓在畫框后已30年?面對家人的疑問,王一平講述了黃胄創作這幅“洛神圖”的經過。
黃 胄(1925~1997) 洛神圖 設色紙本 鏡片 1965年作 85×53cm
說明:王一平上款。并由其家屬友情提供。
70年代中期,曾任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的王一平被打倒后獲得了“解放”,擔任了分管支青工作的市革委副主任的閑職,王一平并不介意,反而很高興能脫離政治漩渦而到各地去走訪慰問上海知青。一次途徑濟南,王一平走訪了同為書畫好友的老部下,任職于濟南鐵路局黨委付書記的宋承德。60年代,宋曾長期在北京鐵道部工作,與有喝酒同好的黃胄關系甚密,經常在一起喝酒論畫,黃胄甚至把自己的金奬作品,巨幅“洪荒風雪圖”贈送給宋承德,此畫在2006年嘉德拍賣中拍出800多萬元,創當時黃胄畫的天價。宋承德向王一平出示了一幅上款為“辛穎”(宋承德夫人)的黃胄 “洛神圖”,不無炫耀地說這是黃胄畫過的唯一的一幅“洛神圖”,畫中的仕女臉型微胖,服飾簡單,擅長現代人物畫但極少畫古代仕女的黃胄顯然是借鑒了傅抱石的“湘夫人”。不久后在一次到東北走訪上海支青后返滬的途中,王一平在北京作短暫停留,專程訪問了黃胄,當時正值“四人幫”批“黑畫”,黃胄與潘天壽(已故),李可染等一起被批為“黑畫家”,封筆賦閑在家,心情甚是苦悶,老朋友的到訪讓他極為高興,王一平提及了那幅“洛神圖”,話題自然就從楚王好細腰,趙飛燕得寵漢宮,談到當時東漢三國時期應沿襲前期以纖細為美的世風。他覺得黃胄應大膽跳出傅式“美女”的框框,畫出新意。王一平還風趣地對黃胄說:“如果洛神像湘夫人,又怎能讓風流才子曹植寫下千古名篇《洛神賦》呢? ”黃胄深受啟發,當即表示要為王一平畫一幅“洛神”,王一平讓他不必急于下筆,先研讀“洛神賦”后再畫。因當時正是“四人幫”肆虐批黑畫時期,黃胄處于挨批封筆期間,因而王一平囑咐他畫洛神時,不寫畫名,繪畫時間寫10年前1965年作。體現了一位老干部對黃胄的關心和呵護。不久,黃胄就完成了此幅“洛神圖”。王一平讓他把畫交到谷牧處存放。而當谷牧把這幅畫轉交給王一平時,歷史機緣竟使這幅畫成了特殊時期的聯絡信物。
1976年10月6日,華國鋒、葉劍英等英明果斷一舉隔離審查“四人幫”,為了掌控和穩定“四人幫”大本營上海的政治形勢,黨中央迫切地需要了解上海“四人幫”余黨的動態,為中央進一步穩定上海局勢提供情報迫在眉睫。黨中央迅速抽調干部組織成工作組,以檢查經濟工作為名派往上海收集情況,而時任國家建委副司長曹大澄是工作組成員之一。曹曾任谷牧秘書,臨行前,谷牧交代他到上海找王一平,曹說不認識,谷牧就將黃胄這幅“洛神圖”交給曹托他捎去。當晚曹就搭乘最后一班航班到達上海,在虹橋機場就按谷牧囑咐給王一平打電話,說谷牧托他捎黃胄畫,當晚一定要送到。曹在當夜直接趕往王一平住所,兩人關門密談直至下半夜。幾乎可以肯定,王一平是上海第一個知道“四人幫”被隔離審查消息的人。為了盡快得到中央急需“四人幫”在上海余黨的動態,王一平決定找原先的老部下,后投靠“四人幫”,時任市委常委秘書長張敬標打開缺口(張敬標文革前曾隨王一平收藏書畫,他的一幅藍瑛山水畫在2009 年西泠拍賣拍出400 多萬的高價)王一平不顧安危秘密地找張敬標進行了嚴肅的談話交底,嚴厲督促他戴罪立功,張敬標終于供出了“四人幫”的余黨們陰謀活動的內部情況,王一平把這一情況匯報了中央,為中央穩定上海的決策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76年底在北京開會期間,王一平邀谷牧作陪,請黃胄吃飯,答謝他所畫的“洛神圖”。三人相談甚歡,當談及黃胄此畫在打倒“四人幫”的特殊時期作為聯絡信物也立有一功時,黃胄興奮不已,執意要付飯錢,王一平打趣地說:“這頓飯不便宜,要花費你一頭驢”。黃胄風趣地回答: “今非昔比,一條驢腿足矣。”三人開懷大笑,充滿了對政治和文化藝術的春天即將到來的期盼和喜悅。在不久后召開的黨的十一大會議上,谷牧和王一平一同當選為中央委員。可能是由于當時工作太忙,這幅“洛神圖”一直擱置未掛出,直至大師仙去,睹物生情……。
細觀此幅“洛神圖”,細墨淡彩,清新脫俗,在黃胄人物畫中司為獨具一格。為了畫出洛女如同神女般的絕色秀美,黃胄在畫洛女的頭部時使用了他從未展現過的高超的工筆細描筆法,甚至連頭發也被一絲絲描出,但見佳人發髻高聳,頭飾精美,臉呈柳葉,細眉彎月,秀目顧盼,朱唇微泯,羞態粉紅,契合“云髻娥娥,修眉連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轉盼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引號內為《洛神賦》詞句,下同);洛女的服飾則以黃胄擅長的速寫筆墨疾速而成,潑墨極盡簡筆,表現出黃胄高超的控筆功力,寥寥數筆便繪出洛神的窈窕身姿,可謂:“灼如芙蕖出綠波,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如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旱露。芳澤無加”。更驚奇的是洛神的飄帶,因畫家的盡情揮灑,填色一揮而就,飄帶的綠色瞬間溢出,立刻就增加了服飾飄逸的動感。整個畫面,線條簡練流暢,人物清麗傳情,已然沒有傅式仕女的痕跡。但是從不畫水的黃胄在畫水波時還是借鑒了傅抱石的畫法。顯然此畫是黃胄在研讀《洛神賦》后,佳人形神了然于胸,激情落筆揮灑而成。之后,黃胄再不曾畫過洛神的題材(從谷牧家人證實,谷牧收藏近百幅黃胄畫作中也沒有)。此幅“洛神圖”堪稱是黃胄繪畫中綻放異彩的絕版之作。當你吟讀《洛神賦》,觀賞畫中“翩若驚鴻”“華容婀娜”的絕代佳人“凌波微步”而來,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穿越之感。兒子王時駟曾問父親,為何不請名家書寫《洛神賦》裱在一起,書畫合璧,豈不完美。王一平答道:曾有此想法,但黃胄不擅寫小字,而且筆勢雄放,不適合此畫的婉約風格,沈老(尹默)的娟秀小行楷是相配的,但是已過世;謝老(稚柳)四、五十年代的老蓮體小行書秀麗飄逸,是最適宜配此畫的,但他已改變書體,不便勉強相請。言語中露出一份遺憾,也表現出對完美藝術的追求和對藝術大師們的懷念。
此次這幅罕見之作黃胄的“洛神圖”得以亮相西泠拍賣,這是西泠拍賣的幸事,也是喜愛黃胄藝術的收藏家的幸事,相信它的拍賣會成為絢麗多彩的西泠拍賣史上的一筆異彩,一抹亮色。